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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喜欢,何必夸张成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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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晶都梅子
在朋友圈里看到大师们的经典情书,点开浏览,开篇便是胡兰成致张爱、沈从文致张兆和、徐志摩致陆小曼……
互联网高度繁荣、碎片阅读成为气候的年代,无论你愿不愿意,满目充塞的信息每天都可以N次帮你复习名人名言、名段名篇。其实,这些文章都早已在不同的场所读过了。说实话,不能不佩服,这些大师们果真连言情也是大师级水准。只是遗憾的是,有些谈情说爱的高手,往往也是移情旁顾的快手。胡兰成首当其冲,徐志摩毫不逊色,沈从文也自有独到之处……
美国作家蒙肯说:“男人通过吹嘘来表达爱,女人则通过倾听来表达爱,而一旦女人的智力长进到某一程度,她就几乎难以找到一个丈夫,因为她倾听的时候,内心必然有嘲讽的声音响动。”——惭愧,我也是个越来越不乖的女人。当我站在高处,完整地俯视一段历史的河流,再来“倾听”某些大师的情话,真的捂不住内心的嘲讽。
“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胡兰成这婚前的自诩、婚时的承诺,曾深深打动和甜蜜了张爱玲初坠爱河的心。然而婚后的胡兰成给予张爱玲的究竟是怎样一片静好的岁月、安稳的现世?他消费着上海的忠诚牵挂,坐拥着武汉的青春娇娘,营建着温州的鸳窝甜梦,明里牵手爱玲,暗里私会苏青……他的内心如此“颠沛”,她的现世如何安稳?每当我想起温州渡头披雨含泪孤独而返的张爱玲,想起在异国他乡居无定所一生漂泊的张爱玲,便心痛不已。誓与愿,两重天。一边回顾着胡兰成的混乱情史,一边品读这写与爱玲的“真情”告白,怎么读都觉得不过是件精致的伪饰。旁观一个背叛的爱人细数往事,愈是甜蜜处愈是寒凉蚀骨,犁心黯魂。直叹,一个人一生得有多少柔情蜜意才供得起这样的辗转挥霍?难道爱真的可以是这样一场一场的自我背叛?
“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沈从文的这个句子曾被多少追求爱情的男女传诵和引用。可是如果你知道等来之后的故事,你还会如此感动么?那个对三三死缠烂打、穷追苦等的“乡下人”,刚“喝杯甜酒”,时未隔三载,苦等来的人尚未及陈旧,他便“灵魂出界”,恋上年轻的诗人高青子,给三三的内心带来巨大的伤害。这个浪漫的“乡下人”的观点是“打猎要打狮子,摘要摘天上的星星,追求要追漂亮的女人。”“最理想的是女子必聪明得你说一样她知道十样,你说的她明白,不说的她也明白。她一定又美丽,又尊贵,又骄傲,才能使我发疯发痴。”哦,原来美丽尊贵又骄傲的女人只是用来“追猎”的。心下禁不住划过一丝疑问:沈从文老师对于三三同学,究竟是爱更多一些,还是征服欲更强一些?
曾有高人对“落网女人”的结局做过一个譬喻:你见过几个钓客还给钓到桶里的鱼喂饵的?真是精妙啊。婚后的三三从女神变成了一条再也无需下饵的鱼,而那个曾经奴隶般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已转对另一只耳朵情感横溢卿卿呢哝去了。此刻,再来读读这情话,还甜么?
都不太想说徐志摩了,因为太多人都知道这个不靠谱男人的故事了。为了追求林徽因,不顾身处异国举目无亲的妻子的痛苦无助,逼她打胎,在月子里就迫不及待地逼她签离婚书,对一个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连起码的同情都荡然无存,遑论亲情。可就是这样一颗薄情寡义的心,转向林徽因便顷刻融寒化暖,蜜意缱绻,情诗春蚕吐丝般错阶绵延。追求林徽因而不得,一转眼又如胶似漆地黏上了陆小曼,照样可以欲生欲死地倾诉着如潮相思。读他写给“我的龙”“我的至爱”的炽烈如火的情话,我累笑了: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几个“至爱”?可以“肝肠寸寸的断了”几回?冯骥才说,能够重复的,都不必珍惜。三毛也说,如果你给我的和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感叹一个男人的移情善变之余,不禁坏坏闪过一念:若是徽因读了这肉麻情话,心下作何感想?当“历史”重演,她该如何重新审视“历史”?
有些情话,经不起审美。一凝神,一定睛,神话就碎了。
相对于那些响亮而炽烈的告白,从来敬重那些深挚内敛的爱。
想说说西南联大的教授,金岳霖。
有意思的是,金岳霖与徐志摩的爱情关系着同一个人——林徽因。不同是,徐志摩是“爱过”,激情而短暂;金岳霖是“爱着”,深情而恒久。
金岳霖仰慕林徽因,且终生未娶(当然林徽因并非他终身未娶唯一原因),长期与她比邻而居,无论她健康或是疾病,风华正茂或是两鬓星星,始终相伴她于一转身的距离,关注她的悲喜沧桑,给她最好的关怀与呵护。林徽因去世多年后的一天,90高龄的金岳霖忽然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开席前,郑重宣布设宴因由:“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顿惹举座唏嘘。凭着对林徽因一生的执着守望与深情付出,谈爱,金岳霖是完全有资格和底气说话的。然而《林徽因传》出版前,书的作者请求86岁的金岳霖为林徽因写一段话,金岳霖沉思了很久后,最终还是缓缓摇摇头,坚定地拒绝了:“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说完,闭上眼睛,垂下头,陷入无语的沉湎。
金岳霖对林徽因的爱与仰慕众人皆知,然而他一生写下三部专著,却从没有为林徽因写下一篇情话,甚至不曾有过任何言语的承诺,他只是在默默地爱着,守护着。我常想,当一个人对着全世界高唱爱情的时候,已不是为了给爱的人听。最深挚的爱,也飘不成天空的歌声。
还说西南联大的教授,这一位是陈岱孙。陈岱孙是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和教育家,自1927年从哈佛归来后,先后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和北京大学执教七十载,一生未娶,97岁无疾而终。他独自度过了正直纯洁的一生。
唐师曾在《一诺千金》中说:“据高年级同学讲,70多年前,风华正茂的岱才和同学同时爱上一‘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双方击掌盟约,将来谁先得博士谁娶其为妻。于是两位翩翩少年同时放洋欧美。岱老在哈佛苦读四年终于获博士学位,他归以似箭,当即买船票辗转回国,可功亏一篑,人到北京才发现,‘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已被人略施小计捷足先登。”而据许渊冲回忆说,陈岱孙和周培源在美国留学期间同时爱上一个女同学,回国后这个女同学成了周培源的夫人。陈岱孙终身不娶,却和周培源情谊如旧,从此成了周家的常客,常常为周家拮据的经济慷慨解囊,而周家的孩子们也都亲昵地称陈岱孙为“陈爸”。
陈岱孙究竟为何一生未娶,后人看到的相关文章和资料都只是“据说”,因为陈岱孙本人对于自己深爱的人,不仅没有写下任何情话,甚至一生守口如瓶,只字不吐。
“金爸”和“陈爸”都是因为没能牵手“对的人”而终生未娶的男人。他们与上面胡、沈、徐三位先生同在民国,同为高知,年岁相仿,但对待爱情的态度和方式却是大相径庭。他们对爱的尊重与专一,作为一种高贵的精神元素,丰满和成就了一个文化与思想的时代,一并连同那个时代被人们传颂和崇仰。
他们一生不婚,不是不优秀,不是不会爱,更不是没人爱。世间不乏好女子,只是于一个真正懂爱的人,不是随意牵起哪一只手都可以点燃一场爱情,成就一段姻缘;不是随意伴了哪一个好女子都可以一路言笑晏晏,恩爱承欢。
世间最好的爱情,是找一个对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谈一场漫长的恋爱。
彼此,非我不爱,非我不欢。
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