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豆瓣@H2O.

一次家庭聚会，大禹妈妈告诉我，唯一一次打大禹还是在他小学二年级。这坏孩子偷了家里做服装生意的钱，改了账，每天假装去上学实际上是把书包放去学校就直奔游戏厅。这件事持续了三五天，大禹妈妈才发现。

逮着他的时候，大禹拿了一只冰棍正在老虎机面前耀武扬威。大禹妈妈气到不行，当下就是一耳光。大禹低头就哭，冰棍却一直不丢，哭着哭着，看见冰棍快滴水了，又啜泣着唑一口。大禹妈妈瞬间心软，只好慢慢讲道理，从此再也没打过他。

大禹妈妈问我爸，你打过HY吗？我爸哈哈大笑：棍棒底下出好人，不打不成人。

在我记忆中，我几乎是被打大了。爸爸就像完全不会心痛一样，经常伸手就是一巴掌。成绩差了被打，刚换的衣服摔倒弄脏被打，和小伙伴偷偷跑去河边游泳，回去的路上遇到着急来寻找孩子的父母们。小伙伴的爸妈都是：”哎哟，死孩子，快回家”，就我爸爸伸手就一耳光，你生怕不会淹死！

他对我异常苛刻，别人打架的时候爸爸都生怕自己孩子受欺负了叫一定还手，只有我爸爸，我打架打败了已经够丢脸了，回去还得被打一顿。原因是因为我都知道他们打我不对了，为什么还要还手。

我敢说小时候我一点都不黏他，他不给我任何零用钱，不怎么抱我，甚至每次除夕全家团圆的时候，总是去执勤，总是不在，总是让我和妈妈每次在奶奶家看完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形只影单地回家。

直到2002年我上了初中，住校生活开始了，爸爸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我一次。他开始温柔起来，电话内容也从你这次考了多少分变成多吃点水果，注意身体。

初二的时候，班主任很诡异地发给每个人一份家庭问卷回家填。其中有个问题是你希望成为你父亲这样的人或者嫁给我父亲这样的人吗？我想都没想就选了X。第二天班主任点评这份问卷，第一个就把我拉起来问，HY，你为什么希望嫁给你爸爸这样的人呢？后来才知道是爸爸擅自把答案改了。

和爸爸就这么突然亲密起来，打电话的时候会开始向他撒娇，爸爸你想我了吗？爸爸你来看我吧！爸爸我生活费没了！他总是说想你干嘛！好好学习！才给你了五十怎么又用完了！然后又悄悄地给我买好水果煲好汤让宿管阿姨转交给我，当然，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或者两张崭新的五十。

偶尔也会和他提起小时候被打的事情，说爸爸小时候根本不喜欢我，是我长大了才喜欢的。他也就笑笑不否认。我越长越大，理论上他也越来越老。但是不是这样。爸爸坚持运动，也一直染发，别人都说他看起来最多四十。甚至我还知道，我爸桃花运不错。我爸挺穷，所以别人看上他多半是因为他帅。

有时候也会和爸爸开玩笑，也许以后真的会像初中那份调查问卷上一样找一个他差不多的男人。哭的时候摸我脑袋说我笨，例假的时候给我熬红糖姜汤。后来真的遇到了，这就是大禹。

大禹几乎给予了爸爸曾经给予我的全部温暖。上课的时候送我去学校，我在教室里睡觉，他就在门外等我。偶尔和朋友通宵麻将，他就在旁边坐着玩手机，手机没电了就发着呆陪我一个晚上。我哭的时候他哈哈大笑，然后拉开外套把我捂在怀里。我被欺负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不顾形象直接挥上拳头。

和所有热恋中的少女一样，我几乎是不回家了。我几乎完全不再需要爸爸。我爸也完全不管我，偶尔打一个电话也是你妈想你了你在干嘛呢！没聊几句又会被我挂断。直到有一次就在我家附近的家庭聚会。

爸爸喝得差不多了，红着脸一言不发。我把他和妈妈送到楼下，大禹去车库开车。我正准备说再见的时候，爸爸拉着小区外面水果摊的遮阳伞不走了。

我以为他要吐，过去拍拍他的背。他却突然仰起头来说，我要等着大禹来我再走。我觉得好笑极了，平时一概严肃的爸爸怎么会有这么矫情的一面，就说等啥呢，快上去吧。

结果爸爸却一把拉着我说，我怎么只有一个女儿啊，我有两个女儿就好了。他断了一下，几乎是哽咽地说，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呢，你都不怎么回来，结婚了我和你妈不知道多久才能看你一下了。

爸爸抬起头的时候，我能明显看到他都快哭了。这时候大禹开车过来了。爸爸又跑去咚咚咚地敲车窗玻璃，然后告诉大禹：两个人好好过，她小孩子脾气，你让着点她。

回家的时候我哭了很久,觉得该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我甚至想起来小时候他穿着一身警服去接我放学时候的威风样子，想起来小时候抱着他的手臂当单杠的样子，想起来小时候有同学欺负我他气得先给我一耳光问为什么不早说接着就跑去同学家要说法的样子。

我第一次感觉他老了。那些威风凛凛的回忆，我还没回味多久，他就老了。他一直染黑发，所以我从未发觉他花白双鬓，他一直运动，所以我从未觉得他脚步蹒跚。但是，他真的就是老了。我突然发觉，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怕他，也不再崇拜他，甚至不再依赖他。

后来就是我和大禹的婚礼。婚礼前一天彩排的时候，主持人告诉我爸爸，把我的手交给大禹的时候对我们说一句话。这句话彩排的时候省略，婚礼的时候说就好。爸爸笑嘻嘻地说，我有啥好说的啊，他们两个都四年多了。

婚礼即将开始，我挽着爸爸等在大厅的外面，我问他紧张吗。他一直不理我。我哈哈地笑爸爸你不会是吓傻了吧。他还是不理我。

我分明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发抖，他紧闭着嘴，一脸严肃，几乎不看我。音乐响起来了，他牵着我站到大禹面前。把我的手交给大禹的时候，他拍了拍大禹，说：两个人好好过，她小孩子脾气，你让着点她。

我差点哭晕过去。

今天又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做啥呢，你妈想你了。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说他想我，就像我每次抱他亲他的时候，他总是躲开，说我不害臊。但是妈妈告诉我，我给他买的挎包他假装嫌弃不要却一直背着到处炫耀。我给他买的鱼竿，他每次钓了鱼就到处说是女儿买的竿好。

所以，爸爸，你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偶尔会躲在我的卧室里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