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迷上塞北风光的人是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大约在1926年,他沿着北京安定门一路向北来到承德,深深爱上了这片美丽的人文和地理景观,拍摄过很多图片,写下一本著名的游记《热河》,感染了很多中外读者。(斯文·赫定也是写作和命名“丝绸之路”的作者。)
再说一个故事,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一代大师费孝通曾带领一群学生调查北方(和西北)民族关系,选择走热河线路,第一站在承德驻足。他说,如欲了解中国北方的民族关系,就要先了解热河。然而,热河的行政名称在一九五五年就取消了,包括塞北四省的名称,承德也从热河省城降格为地级市。大师的这个选择富有智慧,给后人留下了思考。大师的第二站是内蒙古赤峰市,他再次说,了解农牧文明的分界线在赤峰这个地方。在我重走费孝通先生的道路中,曾经忽略了热河(承德),虽然我曾经去过一次热河。这次的承德行走,可以说是一次迟来的补课。清朝建立的承德避暑山庄有两个特色,一个是避暑的行宫,另一个是处理周边民族关系,欧洲国家与这两大特点类似的地方是法国的凡尔赛宫。不过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承德的对外旅游宣传总是“选择性忘记”了处理周边民族关系这一个亮点。
右上角绿色部分为“热河”
热河不长,河流不宽,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省的名称?这是一条流经承德的南北向河流,起源地在隆化县茅荆坝森林公园一带,沿途有很多温泉水注入,冬天的河流还冒着水蒸气,所以称之为“热河”。时至今日,热河的源头隆化县是开发温泉旅游的最佳地带,距离北京约有三百公里,距离承德不到一百公里,故此,承德把隆化温泉旅游列为重点区域,后来,审批权限升级到河北省政府。隆化县一直把温泉列为重大招商项目,有一个四星级温泉酒店在今年开业,可谓姗姗来迟,还有一个大的投资项目也落地了,隆化县政府已经有点着急,在项目现场会上只想听到两个回答,何时开工?何时开业?我还听到一个传言,辽国的萧太后曾在此温泉洗浴,留下一个遗址,我在现场所见,仅剩下几块砖石和一池清水,当年这位太后是如何倾城倾国之美,又是怎样在温泉中戏水,已是了无影踪,唯有纳兰才能回答:“看胭脂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绾风深夜语。”
可能是清朝的行宫在承德,周边地区都是委派旗人驻扎。当地的很多名称都叫“什么营”,说明这是屯兵的地方,营是一个军事单位,也是一个社会单位,类似于什么“建设兵团”。我想象当年的系列历史画面——隆化县北面是著名的“围场”,也叫“木兰围场”,是满清皇帝和贵族的“秋猎”之地(皇家猎苑)。围场以北是蒙古高原的边缘地带,海拔为1200米,山峰顶上都是开阔的平地(草原),所以也被称为“坝上”。满清皇帝在木兰围场一带打猎,邀请蒙古族各盟的头领一起参加,以示亲近,满蒙一家。同时,又在承德行宫宴请西北、北方各少数民族的活佛、王爷、土司,商议民族和平大事。秋天的承德是最美的季节,那时候可以感受到木兰围场的最美画面。纳兰曾写过一些秋猎的诗词,描述过围场围猎的生动情景,后人形容秋天的围场是纳兰的身影。只不过,山地上不会再有满地奔跑的野鹿了,只有少数的山区农民圈养几十头鹿。斯文赫定也曾记载北京至承德的道路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商道,沿途可以看见骆驼组成的商队。
木兰秋猎
想了解一点外交关系历史的中国人,应该记住明长城,塞北即明长城以北的统称,这个词现在淡出了。记住热河是塞北四省之一,塞北四省分别是热河省、察哈尔省、绥远省、宁夏省。塞北不是指中国之外的地方,塞内塞外都是中国的土地,属于“华北区域”,中国人不应该听从外国人说塞外就是国界之外的任意曲解。热河管辖的范围不小,民国时期的热河省还有20个县和20个旗,包括承德(省城)和赤峰等两个市,以及辽宁省的一部分(如朝阳),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地区,以汉人、旗人和蒙古人为主,汉人是开垦土地来的,从满清晚期走向没落开始,在此屯兵的旗人没有皇粮吃了,汉人给了钱就能开垦土地,把山沟转让给汉人耕种,所以这一带的汉人最多只有七八代人,都说自己是新移民。再后来,那些世世代代骑马射箭的旗人开始告别游牧和狩猎生活,转化为汉人一样的农民。
塞北的面点
我的足迹走进了热河,热河剩下的遗迹已经不多,唯有从蒙古高原吹来的风还在吟唱热河的古今往事,唯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还有点生活轨迹可寻。传统上,我以为长城以内是汉人居住区,可是在热河段有不同时期的长城,有很多旗人居住,民俗和饮食有旗人的遗风,也有汉人的传统,五谷杂粮比较多,给人“大盘菜”的明显感觉,似乎和东北菜很接近。我比较喜欢开春后的新鲜野菜,有点苦味,有点清香,尤其是野菜馅的玉米包子,外焦里嫩,我连吃了两三个。县城的菜口感还合适,农家菜的口感偏咸,我这个南方人还是不习惯。听说承德人爱喝酒,我不是冬天不爱喝白酒,好在他们在正式场合也喝点红酒。行走一个地方,我习惯了记住吃过什么,这儿挑选几张塞北的美食照片,一旦脚步离开承德后,很难找到给人独特味觉的这些。
热河,热河,已经不是纳兰诗词描述的那个世界了,也没有了皇家气息,没有人在乎热河的变迁,只剩下承德和围场等两个名字。什么都是消失得那么快,尽管我们想看到更多的人文和地理记忆,尽管避暑山庄还在,木兰围场还在。热河有起源可寻,也知道流向何方,人呢?
倒是还有一点让人温暖的记忆,看到了我从未看过的映山红。